killkill

帕秋莉▪诺蕾姬自沉眠中睁开眼，梦的余烬仍在意识的一角缓慢焚烧。她梦见自己成为魔女的那一日，遮天蔽日的黑云，熊熊燃烧的烈焰，自己被绑在沾满鲜血的火刑柱上，手脚被洒了圣水的长钉钉住。圣职者命她忏悔，她低头嗫喏，吐出万劫不复的咒文。后来有一次，蕾米莉亚▪斯卡雷特仔细审视她的命运，告诉帕秋莉，她曾有极大几率，早在成为魔女之前，就死于心脏痉挛、肺结核与黑死病。在成为魔女之后，她仍可能——吸血鬼迟疑了，没有说下去。

 

看不见我的命运，还是不想说？帕秋莉冷静地问。

 

看不清。蕾米莉亚说，当局者迷，我看不清离自己命运太近的东西。

 

 

 

帕秋莉停止回想，走出房间，迈进图书馆。这座巴瓦鲁图书馆不偏不倚，包罗万象，从死海文书到情色小说，从魔导书到料理大全，应有尽有。仿佛全世界有用和无用的知识都聚集于此地。若是没有这座图书馆，帕秋莉不知道自己该怎样消磨魔女漫长的生命。永生是一出甜蜜的诅咒，其背后紧跟着名为无聊的巨大地狱。

 

图书馆不分昼夜，无数魔法构成的光球悬于空中，她轻打响指，光球依次亮起，如同群星。帕秋莉猜测此刻大约是上午九点，蕾米莉亚估计刚刚陷入睡眠。睡眠之于魔女和吸血鬼不是必需品，只是一种顽固的爱好。再过一个小时左右，黑白老鼠就该带着一身森林和泥土的气味潜入图书馆了。

 

相比起以往的破门而入，这一次，她听见图书馆门口传来礼貌的敲门声。间隔分明，节奏清晰。帕秋莉轻声答道请进，吩咐小恶魔去准备红茶，不掺鲜血的那种。人偶师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款步走来，轻提裙摆，向她行礼。帕秋莉先声夺人：还在进行自律人偶的研究？

 

是啊，好像缺了灵魂就不行呢。

 

有灵魂的人偶，不就是人类吗。

 

你也把人类看得太低了吧。

 

从人间之里掠夺几个灵魂，灌注进人偶里面，可行吗？

 

不到最后地步，我不会做这种事。爱丽丝小口喝着红茶。

 

意外的具有道德感呢，爱丽丝小姐。对了，魔理沙今天……

 

魔理沙发烧了，在家休息。

 

帕秋莉点了点头，消化爱丽丝话中的信息。发烧，一种人类的常见病症，表现为额头滚烫，头晕目眩。帕秋莉猜想，那大概是同她上次通宵数周研究魔力运行规律后感受到的轻微不适放大数倍的体验。

 

你不去照顾她吗？

 

她睡着了，所以我过来，找点和人类身体健康有关的书。

 

真麻烦啊，同人类一起生活。无意识之间就把这句话说出了口。帕秋莉看见爱丽丝瞳孔微微颤动。

 

是啊，毕竟是朝生夕死的物种嘛。仿佛刚才的动摇是错觉一样，爱丽丝微笑起来。不过，正因为如此，人类才活得那么绚烂，简直像是花火一样呢……

 

那魔女岂不是化石了？红茶的涩味麻痹着舌头。

 

也许吧。爱丽丝轻巧地答道。

 

——爱上蔷薇的人类一年要死四次，爱上人类的魔女要死几次？帕秋莉没有把话说出口。爱丽丝走后，她身体朝后靠在椅背上。她在脑内细数自己认识的人类，灵梦、魔理沙、咲夜、阿求。都还活着，但迟早会死。迟早。爱丽丝之所以拼了命地研究自律人偶，恐怕也是为了魔理沙吧。说到底，魔女都是自私又贪婪的物种。

 

所以她为自己选择了最为保险的方式。当有一天厌倦了活着，她会请求蕾米莉亚——蕾米莉亚当然不会同意，但她会一直请求到她同意为止——用冈格尼尔之枪刺透自己的心脏。她会反抗，会用符咒对轰，将吸血鬼伤到遍体鳞伤，但终于不敌，终于可以死。然后蕾米莉亚将在怀念中度过漫漫无尽的余生，毕竟她曾说过，自己记得用冈格尼尔之枪贯穿过的每个敌人。

 

然而每一天都在厌倦，每一天都提不起精神去死。帕秋莉曾把终点设置为自己读尽图书馆最后一本书之日，却发现蕾米莉亚命令小恶魔源源不断购入新的藏书。这是一个死局，没有出路。

 

 

 

呦，今天那只黑白没有过来吗？暮色降临，蕾米莉亚▪斯卡雷特闯进图书馆，红酒和鲜血的味道侵蚀着馆内的宁静气氛。她环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懒洋洋靠在椅子上的帕秋莉身上。你都提不起精神呢。

 

蕾米莉亚熟门熟路地在帕秋莉对面落座。帕秋莉抬眼，语气沉闷：蕾米，你可曾爱上过人类？

 

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就是想到，永生者是不是都有自虐的爱好。你活了那么长的时间，总会遇到一两个有意思的人类的吧？

 

有是有啦。蕾米莉亚回答得爽朗。但是已经死了噢。吸血鬼的笑容里毫无杂质，帕秋莉看不到一点阴霾的影子。

 

没有把对方变成吸血鬼？

 

试过。被拒绝了。唯一的请求是想以人类的身份死去，这样说着。

 

……所谓人类的尊严吗。

 

我也不懂，蕾米莉亚耸了耸肩。真是的，和我一起下地狱不好吗？

 

吸血鬼猩红色的眼眸转了转。她问：帕琪呢，帕琪这么问，难道是有了喜欢的人？

 

咳咳！帕秋莉被茶水呛到。她回避着蕾米莉亚具有探究性的目光：只是突然好奇罢了。

 

如果你爱上了人类，一定要告诉我。蕾米莉亚的面色凝重起来。

 

为什么？

 

为了能让我及时地杀死那个人，在你彻底心碎之前。

 

那请你立刻去世吧，蕾米。

 

好过分，我可是为了你好。

 

……笨蛋。帕秋莉别过脸，冷冷地吐出一个单词。

 

 

 

有时候帕秋莉会幻想蕾米莉亚是人类，这样的感情简单清澈，一眼就能看到尽头。就像一根火柴，燃烧得再炽烈，总有燃尽的时候。可对方偏偏是同她一样永生的物种，仿佛一本永远翻不到底的厚厚藏书，新鲜感一点点被打磨殆尽，求知欲逼迫着她翻阅下去。她恍然想起，绑在火刑架上的她曾有一瞬间真的想要匍匐在地恳求上帝宽恕，才一转眼，迎面而来的却是恶魔铺天盖地的巨大蝠翅。

 

帕秋莉艰难地仰起头，蕾米莉亚俯瞰着她。

 

为什么救我？她以口型发问。

 

因为你能改变芙兰的命运。蕾米莉亚一向是个实用主义者。

 

再说了，即使我不救你，选择成为魔女的你，也不会被火刑架烧死呀。告诉我，支撑你活下去的到底是什么？

 

真理。

 

嗯？

 

我想掌握这世界的真理。她眼底有决绝的光。

 

如同口渴的人饮水，帕秋莉▪诺蕾姬啜饮知识。世间万物恍若荒漠，她渴求抓住唯一的清泉源头。

 

真是老套的回答，不过我还挺中意的。

 

 

 

是从什么时候起，真理变得不再具有绝对的吸引力？午后三点的红茶，小憩时身上盖着的毛毯，为芙兰朵露而念的睡前童话。心脏麻痹般的微小喜悦，全都寄托于这座红魔馆内。帕秋莉从图书馆的一头走到另一头，试图丈量时间流逝的尺度。她在书架之间穿行，头顶的光球发出暗淡的光，照亮一本本装帧各异的书脊。她抓取某本书，回到书桌前，试图做笔记，却发现这本书早于多年前读过。

 

记忆力衰退了吗？她扪心自问。还是单纯的心神恍惚？

 

她叫来小恶魔，把书放回原位。回身时却吓了一跳——蕾米莉亚▪斯卡雷特以漂浮在空中的姿势立在她身后，一动不动。

 

不要吓我啊，蕾米。

 

我还是很在意，帕琪。蕾米莉亚神色认真。你会那么问，明明就是爱上了什么人吧？

 

帕秋莉摇摇头，蕾米莉亚自顾自说下去。

 

我想应该不是咲夜，那么，是魔理沙吗？每次她来，你都会更开心的样子。还是阿求，你们曾经一起讨论过历史——

 

如果我爱上咲夜，你会杀了她吗？帕秋莉打断她。

 

蕾米莉亚噎住了。随即，她说，我会让咲夜成为吸血鬼，这样她能永远陪在我身边，你也不会感到寂寞了。

 

你真爱咲夜啊，蕾米。

 

这不是爱，只是自私罢了。蕾米莉亚笑了起来。

 

怎么说都舍不得咲夜死去？

 

除非你真的爱上她。

 

帕秋莉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不，人类我一个都不爱。

 

妖怪呢？蕾米莉亚逼问。

 

……也不爱。

 

帕秋莉的手指神经质地在书架上敲击。笃笃笃，笃笃笃。

 

恶魔呢？

 

她迟疑了。

 

帕秋莉看见蕾米莉亚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志得意满的笑容，朝她靠了过来。蝠翅在扇动，阴影笼罩在她的身上，像一个空落落的拥抱。背后是书架，退无可退。——爱上蔷薇的人类一年要死四次，爱上恶魔的魔女要死几次？帕秋莉终于无法思考，坠入巨大的委屈之中，肺部像被水淹没，无法呼吸，亦不能哽咽。

 

假若时光倒流，她应当奉劝自己，及时地死于心脏痉挛、肺结核与黑死病。

 

 

END